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代序

良知的代價與榮耀
——在許家屯追思會上致辭

　　我們今天來悼念許家屯先生，不僅僅只是追思許家屯先生，也是證明我們的道德勇氣與許家屯先生同在。人的一生總是需要付出很多代價，最沈重的代價往往是良知的證明。但是人類能夠不斷進化和走向文明，是一些傑出的人，比常人更堅強地守住了良知的底線。許家屯先生之所以受到眾人的尊重，之所以有這麼多人在他晚年關心他，之所以這麼多人痛惜他的離去，是他代我們付出了更多的代價。

　　良心總是脆弱的，偉大的良心也有常人的痛。我一直不理解，至今也不能理解，在今天全球同村的時代，許家屯先生為什麼來到了無數的人求之不得的自由世界，卻還渴望回到那使他遭受不公的祖國？但是，從他的沈默中，從他的長嘆中，讓我能感受到，他甚至不惜讓自己受辱，也要求落葉歸根，他的心一直為此在流血。我甚至一度懷疑，他是否有些為自己曾經的勇氣而後悔？

　　即使他如此，我也不會失去對他的敬重。因為他是在擁有權勢的時候，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。而他希望回到祖國的時候，已是風燭殘年，除了他的心，他什麼都沒有了。我能接受他的任何改變。

　　但是，前年，我在從聖地亞哥回到洛杉磯的車上問他：如果時間倒流到1989 年，你會調整你的決定嗎？他毫不猶豫地說：我當然不會支持鎮壓！

　　我也當即說，“許家屯同志，就憑這一點，歷史上有你的地位！”我當時的評價太低了，老爺子，我今天毫無誇張地說，你在歷史上留下的是偉大的地位！

　　這不是偉大是什麼？你與趙紫陽先生、梁湘先生三位中共的高級官員，擁有任何人、任何言論都無法摧毀的特殊的輝煌地位！我也毫不懷疑地說，不用一萬年，不用一百年，不用五十年，甚至不用二十年，更隆重地對許家屯、對梁湘、對趙紫陽的追思、紀念活動，將會在祖國舉行！如果我的預言錯了，是天公不公，是吾輩不力，是我們對不起你們！

　　我與許家屯先生交往20 多年，大到世界局勢、科技發展，中到中國事務，小到家庭瑣事，幾乎無話不談，談到無話可說，談到兩個人最後發現是牛頭對馬嘴，這輩子誰也說服不了誰。他甚至在背後講我的壞話：“何頻人不錯，就是太反動！”我也在背後說他的壞話：“以許家屯的經驗、天才、悟性、洞察力，他本可以站得更高。”

　　但是，我們誰也下不了決心了斷這段忘年之交——道不同，理不同，情在！

　　所以，最近十多年，我來看老爺子時，常常從東部帶來不同的朋友，這些朋友比我有學問、也厚道，他們比我更讓老爺子高興，我心裡也就滿足了。今年5 月份，老爺子一度病危，我帶了一位與他思想接近的朋友專程從東部來見他，他果然高興極了，我也讓他有了一個快樂的誤解，以為我的思想不那麼反動了。

　　也許因此，6 月23 日，他把衣服穿整齊等我再來。可他實在支撐不住了，開始昏睡不再下床。然而，25 日，我和他痛愛的家人們，聽到了他生命最後的聲音，他關心的是怎樣資助家鄉貧困的學生。我說他的書快要出版了，他說，等半個月一個月身體好了，再來修改。

　　他的兒子跪在床前，撫摸著父親的臉，他是那麼地享受。以我的了解，許家屯先生與眾多中共高官一樣，過度的工作壓力，使他們與家人呆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，然而，許家屯的晚年不是被公務何頻在許家屯追思會上致辭。

　　服務而是得到家人的親心照料，尤其是他生前最後時間裡，眾多子孫在身邊陪伴他，甚至有非常可愛的、第四代小孫女拉著他的手，他老人家是多麼幸福！

　　當時，我內心一直在掙扎，要不要編一個美麗的謊言，告訴他：習近平批准他回國了！我終究沒有這個膽量。我對老爺子最大的歉疚，便是我沒能讓老爺子最大的心願得到實現。

　　在過去十幾年間，我窮盡我的一切關係，通過有門路、有聲望的民間人士，也通過有權勢的官員，一次又一次討論老爺子回國安居，至少是回國看一下的可能性。很多次，回應是正面的，因為老爺子沒有謠言中的經濟腐敗問題，也沒有參與或支持政治組織反對中共，而老爺子在香港的巨大聲譽，他的回國可以使中共收穫好評。

　　然而，有最高權力者擔心得罪江澤民、李鵬，也有最高權力者顧忌政治連鎖反應，使很多朋友的居中努力都沒有結果。

　　今年5 月份，一度最接近可能。因為相當高級別的官員，透過朋友表示願意安排老爺子回國，甚至探問很多細節，包括老人是否能上飛機、是否需安排專機。然而，到了最後，得到的最高指示卻是：向許家屯表達善意，可以回國安葬。

　　雖然我早就對這個體制不抱任何希望，但這個答覆還是使我沮喪到了極點。我不敢向老爺子提及此事，我不想在他愉快享受天倫之樂的時間裡，內心再度泣血。對他略有點安慰的是，北京的善意的確有所表達，五月份，一個五人小組專門來看望了老爺子，並詢問了有什麼意願。

　　一位百歲老人能有什麼意願？他除了已經享受到的天倫之樂，便是葉落歸根！老爺子，你的這個願望沒有能在生前實現，是你的遺憾，也是你的榮耀，這是你為了良知付出代價的最好證明！這不是鮮紅的大公章，這是你用你的心你用你的血照耀了中國的文明進化之路。

　　所以，我們今天來這裡向你告別，還有幾百萬香港人在懷念你，幾千萬甚至幾億中國人內心存有對你的敬意。

　　所以，良知不只是付出代價，更可以收穫榮耀。許家屯先生，我們痛惜你的遠去，我們也欣慰你的內心不再泣血，而是安息！

　　許家屯先生，我們數十年忘年之交終結於此刻，我們不能再為世俗政治而爭吵。但是，歷史開始了。我希望你在天堂改變說法：何頻思想雖然很反動，寫我的悼詞還可以！